□秋末
没有读过鲁迅的现代诗,也不知道鲁迅写过现代诗。诗家说,鲁迅诗不算多,旧体诗写得极好。就连一直跟他不太合的郭沫若,一提到鲁迅的诗都不得不说:“鲁迅先生无心作诗,偶有所作,每臻绝唱。”
从网上读到鲁迅一首叫《人与时》的现代诗,不由拍案叫绝,仿佛今天的,对今人说的。再次说明,思想性、哲理性强的诗永不过时。
人与时
一人说,将来胜过现在。
一人说,现在远不及从前。
一人说,什么?
时道,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。
从前好的,自己回去。
将来好的,跟我前去。
这说什么的,
我不和你说什么。
为什么要写这首诗?有这样的说法,或许是因为对古体诗更有研究,鲁迅很少写现代诗。当年,一些文艺青年的现代诗总是写得颇为肉麻,时不时就是一些“为爱生、为爱死”的论调。鲁迅先生实在看不下去,便特意写了一组名为《我的失恋》的打油诗来嘲讽。可见,鲁迅对现代诗的态度就是:言之有实,不能无病呻吟。这也正是郭沫若先生说的:鲁迅的诗或则犀角烛怪,或则肝胆照人。
在当时,这类哲理诗曾非常流行,甚至出现了以写白话哲理诗为主的流派。但这时候的多数哲理诗,要么生涩难懂,要么像白开水,好诗可取的不多。鲁迅就作首白话诗给你看看,给诗坛上上课,或许也有可能的。
还有这样的说法,鲁迅之所以会写这样一首诗,是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讨论前途与命运。一些迂腐守旧文人认为,现在远不如过去,他们甚至渴望恢复帝制,幻想着老一套能让他们找到所谓安全感。另一些人,则一味地强调未来,认为过去是腐朽的,当下则是痛苦的煎熬。在这种想法下,他们或荒废生命,无所事事;或沉湎于过去,不能自拔。对于这两种人,鲁迅是强烈抨击的,正如他在诗中表达的: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。这句话,是对前两种人反驳。鲁迅还发现了第三种人的存在,即那个问“什么”的人。这种人,正是人群中的绝大多数。他们脑袋空空,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观点,总是以一种麻木的姿态冷眼看着这个世界,好像一切都跟他们无关。此诗篇幅不长,但却完美地塑造出了三种人、三种形象。
秋末读了鲁迅这首诗有什么感觉?
秋末上中学时,就写过所谓诗,此后,只读不涂鸦,旧体诗确是读了不少,诗经、杜甫、李白、唐诗宋词数百上千首是读过的,上大学时老兄给买的李茂元编的《唐诗选》,翻得破烂不堪了。对新诗,不感兴趣,读过数得清的几位诗人的集子,一目十行,可以背出几句,大多如流水流掉了。作文作杂文,有个心愿,出本诗集,出本短篇小说集。退休了,花了两三年功夫,园了梦。诗集叫《天堂问》,百多首,半旧半新,一半旧体,一半新诗。得了个教训,旧体不好写,不懂格律,难步音韵,律不起来;新体也不好写,意境难得,思想难深,新意难求,白开水而已。所以,此后非真有所得真有所悟,才涂上几句。
鲁迅这首诗,似乎有点绕口令,一人一人,什么什么,要多读几遍,才茅塞顿开。三种人,代表三种世界观,三种处世之道,空想寄希望于未来,今不如昔时间倒流,浑浑噩噩不知所从,合起来,大约就是群氓,大千世界。这与鲁迅对国民性的解剖相一致的,从中可以看到未庄,看到阿Q闰土小D,看到人血馒头,还有文坛这派那派……对这三种人、三种处世之道,鲁迅作了批判,辛辣讽刺,未来的忆旧的都违背实际,都是空想,明天会是今天,昨天不会再来。“侮辱”是什么?就是背叛,与现实不符,可以的,与现实一起往前走。干什么?不和你说,革命?奋斗?没说,可以体会到。
这首诗,仿佛也是为现在作的,这三种人还在,子子孙孙在,灵魂还在飘来飘去。耳边听得到声音,现在没有过去好,头上还有一根长辫子,他们尤其牵记民国那段时光,牵记段祺瑞那些头面人物,更牵记那时的民主自由。还有,前三十年的歌德派,竟不顾事实,崇那时生活多么好,有家电视台专题节目竟说,一家子三四口人,一人工作,三十来块工资,生活过得挺幸福的。秋末作文打了一巴掌,买块豆腐还要凭票,今天吃鱼吃肉嫌长膘,能相比嘛。概而括之,鲁迅眼光向后、向前,各看了三百年,又回到脚下。
如果看了《觉醒年代》,再来读《人与时》,肯定会有新的浮想联翩。
写作上有什么特点,有没有规则可循,对写新体诗的可鉴之处?没有研究,说不出来。为诗,叮叮咚咚,要有节奏感;重复,形可重意不复;散漫,散而不乱。期待,新体诗出现新天地。
好像有点意犹未尽,说出来吧。人活在世上,清醒一点好,还是糊涂一点好?都好,都不好。何意?有此说,清醒者痛苦,糊涂者幸福。能不能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该清醒时清醒,该糊涂时糊涂?难,难于上青天。杨守松曾邀名人名家(秋末非名家也在内)说糊涂,出了本叫糊涂楼里说糊涂的书,郑板桥的糊涂说清了吗?好像越说越糊涂,世事本来就是一盆糨糊,你能说得清嘛。
题外话。还是读鲁迅,脚踏实地。做现实的梦。